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

April is the cruellest month, breeding
Lilacs out of the dead land, mixing
Memory and desire, stirring
Dull roots with spring rain.
Winter kept us warm, covering
Earth in forgetful snow, feeding
A little life with dried tubers.

最早知道这句诗还是在王小波的书里无意间得来的,后来和母亲聊天时候提到艾略特的这句诗,她就颇为的不理解。

“四月是美丽的、草长莺飞的季节,怎么能称得上是残酷的呢?”

我想她读的应当不是艾略特的这首《荒原》,倒是林徽因的那首诗更适合些。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无论是燕在梁间的呢喃,还是一树一树的花开,都是充满了爱与希望的意象。春天自然是美好的,自然是充满了希望的——毕竟春天是一个新的轮回的开始,万物从沉睡中苏醒,也正是花开的时间,满山遍野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这个时候若有人跳出来大吼“四月是最残酷的季节”云云,那也实在是不解风情。

不过若是真要说起来,四月的残酷也不是没人写过。“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便是了。不过黛玉姑娘这首诗虽然写的是花谢花飞,但是到底写的还是红消香断,她每次提及“花落”,后面是断然不会少了“人亡”二字的。这倒不失为春天残酷的一个理解,若只以此作为“四月是最残酷的季节”的一个明证,那一年十二个月份哪一月不可感时伤人,那一年四级流转哪一季不可悲春伤秋?这可未免失之于说服力。

我这里倒是也有一个理解,虽然是个小儿戏言,但也不妨说出来以博诸君一乐。

我们常常以秋为悲,因为秋季万物凋零,“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嘛。但假使我们之中有了一个多情种子,他在秋天见到草木凋零,本来是应当极度悲伤的,但是他却始终不愿意去相信眼前所见之景象,终日逃避,等到了来年四月,再度花开,只是今日这花却已经不同于昨日之花了,他才终于明白昔日的花是怎么也不可能回来了,才终于潸潸泪落,感叹“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那这四月所施加给他的痛苦,恐怕是远胜秋季的残酷吧。

我最近在读《查泰来夫人的情人》,里面写到女主角眼见到属于矿工们的工业时代(她所说的“新英格兰”)降临,而以往那个属于贵族们的田园牧歌的年代(她所说的“旧英格兰”)连黄昏的夕阳都快要剩不下了。此时正是“新英格兰”的四月,“钢铁的奔流”从沉睡中苏醒,正要运用起其撬动世界的力量;而“旧英格兰”的遗老正在抱怨着旧英格兰的“风铃草不再开放”。对于他们而言,还有比这“新英格兰”蓬勃发展的四月更加残酷的东西吗?没有了罢。

只是这旧事物消亡而新事物蓬勃发展,万物处于永恒的运动与永恒的否定之中,这本就是万物最本真的规律。这世间哪有亘古常开不谢之花?我们总归是得告别过去,抹去缅怀去年四月的泪水,走向明年的四月的。过去又怎么可能强留得住呢?永恒又怎么可能强行塞进须臾之中呢?哪怕秋天里的族长可以强令太阳不再落下,那又怎么可能是真的无限,也终究是要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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