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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者之饴——我读泰戈尔

初次读到泰戈尔的诗时,已经是高中的年岁了。这自然太迟了,我扼腕叹息,悔不曾更早开卷;但这也不迟,在能读下这本书的年岁时读到,多晚也不迟。也并不能说我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位声震世间的大文豪的名头,但是想来不读过他的书而只是知道什么“亚洲最早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冰心先生的文学导师”之类的称号,是只看到了他身后的光晕,而不曾见到他本人。

说到冰心先生,小学时候就读过她的《繁星》《春水》,那是小学生的必读书目——也许是初中的,我记不太清了。那些诗,用她自己的说法,是被泰戈尔的小诗所触动后写出来的文字。虽然国内似乎评价很高,但是我每每读来,却总是在梁实秋那句“袭受了女流作家之短,而全无女流作家之长”的评价上获得同感。假使把这一次意思也算上,那我在读泰戈尔的诗之前,对他的印象甚至是先低了三分。

但是这种虚无缥缈的甚至是是有些糟糕的印象,却在我翻开他的事迹的一刹那间一扫而光。

“有一次,我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的,我们醒了,却发现我们原是相亲相爱的。”

我难以形容这句诗对于我的触动。我对着迎面向我走来的每个人大声朗诵着这句话,就连临睡了躺在床榻上,也要把这句诗含在了嘴里细细咀嚼。在泰戈尔的笔下,沙漠、绿草、飞鸟、群星,无不脉脉而含着温情;草叶纷飞间,群星闪耀时,无不传达一个字:爱。兰波说:“每一个诗人都应是个通灵者。”泰戈尔的诗便大抵如此。

在泰戈尔的笔下,爱是温柔的、可爱的。我从他的另一本诗集中取来一个词语来形容泰戈尔所描绘的那种爱的状态:爱者之饴。这种爱没有造作的矫饰,也没有歇斯底里的癫狂。即便存在忧伤,那也是梦中含泪的朦胧的忧悒。

“无垠的沙漠热烈地追求一叶绿草的爱,她摇摇头笑着飞开了。”

这段诗描写的就是我所谓的爱的忧伤,即便忧伤也依然充满温情。

川端康成说:“人,能在被还爱着的时候消失于世,那再好不过了。”这话颇有几分日本人的哲学,但是泰戈尔却与之相反。泰戈尔在讴歌爱的同时,也会把对生命的思考融入其中,在《飞鸟集》之中从来不乏这样的句子。生命在他的笔下不会是残酷的,就连死亡也静谧而美好。生与死的边界被温柔地消解,在爱之中达成了和谐。

“总有一天,我要在别的世界的晨光里对你唱道:我以前在地球的光里,在人的爱里,已经见过你了。”

泰戈尔的诗歌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被人称作“哲理小诗”的几个片段。

“使鹅卵石臻于完美的,不是锤的打击,而是水的载歌载舞。”

“如果你因为错过太阳而流泪的话,那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这些句子我也爱读。但见到有朋友,打开《飞鸟集》总是先把这些句子搜索一番,撷来几句美滋滋的抄在自己的所谓“作文素材本”上,以便某日考试时的不时之需,喜气洋洋自以为收获甚丰。我便颇有些不高兴,更严重地说,这便是一种亵渎,一种糟蹋。

我对于泰戈尔的诗总是有一种误解,或者说总是抱着一种偏见(无益于考试写作文的感想,怎么都不可能是真知灼见)。正常人写诗,以文字作为其情感或者是思想的载体,而泰戈尔的诗,思想又进一步成为了某种别的更深层的东西的载体:那便是“美”。

“死之流泉,使生的止水跳跃。”

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啊?反正我是读不懂。但是不妨碍我在读这首诗的时候,在音韵中,在唇舌之间获得一种美的体验。

“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这句诗能算得上是脍炙人口了,各类鸡汤作者也早就通过种种刁钻的解读从这句诗里面深度解读出来诸如“其实你比马云还幸福还富有”之类的把人唬的一跳一跳的“深层含义”了,我倒是更情愿只停留在字面上去读这句诗,只停留在韵脚与意向上。否则失去了对于文字之美的感受,我就算真的能在这首诗里面读出来我比马云还富有的教训,那又有什么用呢。鸡汤是挡住第欧根尼阳光的亚历山大,我们若想要阳光,就要不得大帝的影子。

昆德拉说:文学是一种音乐的艺术。王道乾译本的《情人》,美感来自何处,那便就在这“音乐”二字之上。而郑振铎译本的《飞鸟集》也是一律。以前读《神曲》,但丁写一人摔倒,注释中加注说但丁连用三个p字结尾的单词,从音韵上就表达出了他摔倒时的情态,那想来也是音韵的美,但是我看不懂意大利语,那还是接着看点我能看的中文吧。

和做学问之于王国维一样,丰子恺也把艺术分成了三个境界,物质、精神、灵魂,最高的那一层便是宗教的境界。当然,他这话自然是形容弘一法师,不过这不妨碍我引用他的这番话来夸赞夸赞泰戈尔身上所拥有的那种灵气。印度的宗教向来颇具智慧,想来泰戈尔的诗歌也是极具宗教的灵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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