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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自由主义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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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艾伦·保罗(Ian Alan Paul)

监管并推动巴勒斯坦种族灭绝的自由主义秩序,建立在平等价值观与歼灭性暴力之间的结合,建立在所谓神圣权利与因此而来的祸乱之间的耦合。必须继续交付军械,同时也必须公开声讨谴责军械的使用。必须称赞示威,同时也必须下令用催泪瓦斯扼杀示威的队伍。一切的事物都得烧两次,既要为自由主义政治添油,也要为自由主义屠杀加薪,滋养这块火势愈发民主的炼狱。若是无需解决自由主义的抽象理想与其暴力现实之间的明确张力,那必是因为自由主义本身就是这种矛盾的无限发挥。每一项被敬奉的宪法,总伴随一座永不关闭的拘留营;每一项承诺的平等,总伴随一套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强加残酷等级制度的经济体系;每一条公民规范,总伴随一群醉心权力的条子在街头招摇过市。

在这个废墟累累、坟茔遍地的世界中,自由主义秩序站在道德高地。它在这个大规模死亡机器使越来越多生命窒息的世界中,提供了愧疚与懊悔的喘息空间。自由主义秩序的酷热荒芜在国际刑事法院这类组织中熊熊燃烧,它们记录下正进行的种族灭绝的每一条细节,却只将资料归档以供未来复审。各国领袖助长着这股火势,他们一边高谈国家自卫的神圣权利,一边命令生活在种族灭绝暴力浪潮下的人们严格遵守战争规则。大学校长也在为这块炼狱出力,他们一边呼吁保卫安全的学习环境,一边在校园屋顶部署狙击手,指派军事化的防暴警察将学生拖走。正如阿奎那所想象的那样,得救者站在高处俯瞰遭受永恒燃烧的受诅咒者,唯是窃窃自喜;自由主义者一边镇定自若地看着他们的社会秩序将世界化为灰烬,一边培养着他们那无暇的美丽灵魂。天堂不过是一个工具,管控并维护它在各地引发的祸乱。

这是个相当幽默的世界,通过反对二十世纪种族灭绝界定自身的自由主义政权,现在却矢志不渝地联手推动二十一世纪的种族灭绝。面对巴勒斯坦发生的种族灭绝,自由主义的仁人义士得问问自己,但不要问自由主义秩序为什么没能阻止灾难,而是得问自由主义秩序为什么要助长灾难。同盟牢不可破,后勤支持不断,贸易路线畅通,国际体系尚存,巴勒斯坦人民却被埋葬在燃烧的废墟之下。尊重程序,循规蹈矩,向选出的领导人跪拜,自由主义秩序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为了维护自由开放的社会,必须要残害人民,必须要填满监狱。为了捍卫普世人权,屠杀必须稳步推行。为了拯救自由主义的灵魂,任何异己都不能幸免。这就是今日自由主义秩序的真实面目:那些发誓“不会再重演了!”的人实施的不间断暴行。

自由主义眼中的起义是只需要发生在过去的事件,发生在当下那就太极端、太不合时宜了。起义的价值仅是充当历史记忆。一旦起义以校园营地或街头游行的形式出现,就必须迅速压制。自由主义有一项伟能,试图捕获起义的面貌并转化为一张图像,转化为可以在权力殿堂展示的一段温驯历史,转化为已被打入过去时的一次抵抗,从而抵消起义。自由主义的想象力庆祝起义作为一种象征性事物,同时卖力地驯服起义的现实性意义,企图耗尽起义的不稳定潜力,以便将残留的灰烬归档展览。抗议者被喷洒辣椒喷雾、捆上塑料扎带的时候,自由主义高声疾呼:快屈服吧,这样你们在未来才是正义的,快悔改吧,这样你们在失败后才能重得救赎。

近日针对巴勒斯坦种族灭绝的抗议浪潮也未能避免这种混乱,这种混乱的实质是一种内部驯服。只要让街上的抗议者将抵抗的行为置于其表象之下,让他们深信反抗权力只是为了获得权势者认可的手段,自由主义便会再次凯旋而归。阿伦特的箴言揭示了自由主义在多大程度上殖民了对起义的理解:“革命结束后最激进的革命者都会成为保守者”;任何形式的抵抗都只能被视作与权力对话的又一形式,只渴望在体制内获得更充分的表达,成为自由主义治理全景图中的又一图像。示威者被警察拖走时常常喊出的“全世界都在看着”,这句口号证明了许多人已经学会将自己视为图像。可问题在于,人们仅是在看着,甚至潜在的反叛者也将被看见视为目的本身,获得认可的欲望盖过了起义的欲望。

自由主义只需要捡起起义,打磨一番,就能为自己过往的所有罪行寻求宽恕,使其不断净化并重生。它为历史错误所做的忏悔成为不仅是圣化,还是自我更新的源泉。过往的统治被重新包装,成为营销素材、纪念碑以及博物馆,展示自由主义秩序迈向完满的证据。在塞尔玛被警察打破的额头被高高捧起,成为后种族美国的凭证,不再是种族暴力扩大化的一条档案记录。自由主义社会总是通过纪念过往的暴行以证明他们已将世界从中解放,他们坚称自己在当下的暴力是维系自由主义秩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以此为由为将来的暴力开脱。自由主义秩序在暗地渴望着统治你,将自己吹嘘成保护你免受压迫的最后防线,然后压迫你。

在自由主义大教堂的彩绘玻璃窗上,绘有全女子部队轰炸难民营、种族多元化的武器制造商董事会,以及监狱夜晚囚犯被锁在牢内而狱警接受培训使用囚犯偏好的人称代词称呼他们的情景。自由主义的狱火包罗万象,将世界吞入其中,炼狱的边界与日俱增。通过多元的焚烧方式,让那些位于焦点处的,种族化、性别化以及阶级化的生命在狱火中消亡。自由主义无法保证克制自己的暴力,却承诺在它的调配中更加公平公正地代表并认可每个人。任何事物都能被征召,并固化为教条。起义的桀骜能量燃尽后,烟雾中一位温驯的圣徒登场。

自由主义意识形态还有第三种用途:作为反叛乱的武器,帮助吸纳并回收起义的能量。它的行动旨在分化起义者,深化得救者与受诅咒者、理性之声与狂乱之呼、幸运的抗议者与不幸的暴徒之间的裂痕。自由主义当局与所谓起义代表进行对话时,无非是想引导起义者内部自相残杀。出动警力前,他们会先在运动内部挑拨离间,招募那些愿意屈膝妥协、开展谈判并配合警方镇压运动的抗议者,给他们发一份编制。我们被教导,如果不能在这座熔炉中找到适当的位置,如果不能助长这股火焰,我们就有可能被它们吞噬。所有人都可能成为烈士,地狱有足够的容纳空间。

要让起义成为武器,对秩序构成威胁,就必须打破自由主义的魔咒。我们无暇寻求在失败中被认为是正义的慰藉,或站在所谓历史正确一方,却任由历史漠然前行、继续焚烧。成功并不在于权力如何代表我们,也不在于起义如何积累成为图像,只在于我们能否摧毁任何可能承认我们的权力。

要想挑战自由主义秩序,首先我们需要意识到,自由主义不是反对威权主义,而是反对无治状态,反对任何与既有权力不相称且因此消解权力本身的现象。尽管威权主义在许多方面与自由主义不同,但两者都热爱权力,以不同的手段助长炼狱的火焰。威权主义仅能通过直接对抗的方式应对起义,而自由主义是一种更发达的权力形式,有能力收编叛乱。然而,虽然自由主义只是有时会谴责威权政府的极端做法,但它仍然乐于和他们合作并建立同盟。与此相反,无治主义是一场旨在剥夺一切既定权力的运动,是自由主义无法捕获或作为燃料消耗的事物。无治主义正是拒绝被表象、被权力机构认可,是无法被明确描述、消化或无害化为图像的事物。唯有在跳入炼狱之火,与之正面对抗的时候,方能瞥见无治主义的面目。

自由主义无法收编无治主义,因而对它施加了最极端的暴力与压迫,这些措施旨在将它从地球上彻底抹除,并否认任何可能的延续。这也解释了自由主义镇压无治主义时——暂停一切权利、抛弃任何规范的幌子、肆意施展暴力——容易被误解为权威主义。张贴传单会被指控恐怖主义,筹集保释金会被警察突袭住宅,在林中露营阻止环境破坏则被枪杀。即使是向行使暴力的自由主义执法者提出“你在做什么?”这样的问题,也会使你被摔在混凝土上并戴上手铐。自由主义无法容忍拒绝与之合作的事物,无法容忍那些选择直接回应世界,而不是让步、投降、屈服、接受被代表、忍受被压迫的事物。

无治主义无法被收编充当自由主义秩序的又一支柱,无法被掌控、包容,因此无治主义才能持续构成威胁。当一艘满载弹药的船舰准备离港,无治主义则会封锁港口。当一所大学的营地被暴力驱散,无治主义则会聚集起更多的营地。当公交车载满被捕者,无治主义则会用路障封锁去往监狱的道路。当权势者要求与起义的代表谈判,无治主义的回应是“没人可以代表我们”。对于无治主义而言,不需要被救赎或被视作正义,不需要被圣化或升职,只会在我们的世界及其居民继续燃烧的地方与权力斗争。

种族灭绝一旦开始就不会自行耗尽,总能找到更多的东西吞噬。炼狱扩张,随着自由主义秩序确保火焰能够平等且无歧视地蔓延。种族灭绝只有被明确击败,被迫停止之时才会结束。在反对自由主义秩序的起义中,一种反叛、不恭的策略,旨在消解权力在各处引发的祸乱,将一切高高在上者拉下马来,从而摧毁一切维持炼狱燃烧的能量。面归这股肆意焚毁世界的火焰,敢于上前扑灭者,等待他们的是比天堂中能找到的更珍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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